右手
王爷身子往后倒着，靠在上等檀木制成的座椅上，显得很疲惫。
“彩衣，右手……”王爷止住了说话，仿佛不愿意再说下去一般。
我低下头，摆弄着手中的五彩锦缎，低声说道，“走了。”
王爷叹口气，“一个月内，连失左右手，举事之时，极为不便！”
原来王爷担心的，还是“勤王”啊，就因为你还是有利用价值的，若是无名小卒逃军了，
不知王爷是否会心痛呢！
“彩衣，你在担心吧？”王爷笑着，“那么，给你五天时间，带回右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王爷扔下最后一句，便拂身离去。
我，是在担心吗？
是的，我是在担心，我在担心你！
你为什么要走？
为了左手的死？何必呢！这不怪你，是左手自己发疯，又是王爷命你下的手。我知道手刃自己的兄弟，是很痛苦，可是，你为何要如此内疚呢！说真的，你杀的人，何止上千！为何为了一个左手至斯呢！那年你哥哥苏乘风死的时候你都没掉一滴眼泪呢！赤镜他是你的好兄弟，那我呢？
我知道，我只是你的一个手下，一个贴身服侍的丫环！我对于你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对吗？
可是，你知道的，你对我来说，又多么重要！
记得吗,十年前，彩衣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那天正下着大雨，王爷带着我，在屋檐下远望远处的一个校场，依稀可见，一个血红的身影在舞动着，像一个轻灵的蝴蝶，优雅而美丽。
“泠!”王爷高声唤道，然后我就看见那道红色身影如风般飞至，在空中你一个轻轻地翻身，缓缓落在地面上。
“王爷！”你轻声说道。
你身上竟没有一点雨水的痕迹。
“不错，九龙诀的第二式疾龙闪你已练成。”王爷应该是在表扬你吧，但你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的变化。
“对了，这个小女孩从今天起跟着你了，好好待她。”
你看了看我，纵是冰冷的眼神我却觉得有如火烧一般，身体恍若不是自己的一般不听使唤，呼吸也好似停止了。
“你……”你忽然笑了。
“我……”我不知说些什么，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泠少爷问你叫什么名字呢！”王爷和气地笑笑。
“我……我叫彩衣……”我低下头，不敢正视你冰冷却火热的目光。
“彩衣，人如其名。”你又转过头对王爷说道，“王爷让她跟着我，就依王爷所言。”
“好！”王爷拍拍我的肩，“彩衣，照顾好泠少爷，他可是我的得意门生！”
“彩衣知道。”
王爷拂袖，转身离去，“泠，给你一周，练成游龙定！我要你三个月练成九龙诀！”
“知道！”你轻声应道，然后转身，面无表情。
我低着头。
王爷的脚步声远去后，我听到你轻声地说着，“其实，我已经练至第七式水龙吟了！王爷，你不该小看我的！”
你的声音很低沉，好像不开心。
“泠少爷，你不开心吗？”我轻轻地问道。
“和你无关！我还要练武，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话音未落，你已然飘去，和之前来时的急如闪电不同，这次轻若游龙。
“我……我想看少爷练武。”你一定没有听到彩衣在说什么吧，我想。
我抬起头，你已经在校场上了，看着红色飞舞的蝴蝶，我咬咬牙，慢慢步入雨中。
雨，很急，我撑开王爷留下的竹骨伞，亦步亦趋地走向校场。
“你过来做什么！”还未走近，我就听见你的声音，声音带了一分关切。
我笑笑，“是少爷说的啊，我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想看少爷练武！”
“你想看吗？那便看得真切些吧！”
话音刚落，我就觉得似有龙爪般的东西抓住我，往上一拉，然后，我就落在校场里中。
“游龙定。”我轻声说道。
“你也知道？”你的声音中有些好奇。
“我见王爷使过。”
“是吗？那你可分得清谁使得更好？”
“我不知道。”其实，王爷使得没有你完美。我虽不会，但我懂。游龙定，要诀在定，非游。
我不想说，怕你骄傲。
你笑笑，像看穿了我的心思。
“你想学吗？”你微微笑笑，“九龙诀是太祖皇帝悟自九龙壁经文的绝学，一向只传于皇室中人，如果你想学，我教你无妨！”
我点点头，你便笑得更开心了。是的，只要你喜欢，我做什么都愿意。
“九龙诀第一式为烛龙灭，此招不似太极拳中的四两拨千斤，也不同于斗转星移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而是在一个要诀，灭！在对方出招前就要第一时间扑灭对方的攻势，不得让对方有任何喘息或反攻的机会。你懂得吧？”
“嗯。”
“那好，跟我念烛龙灭的口诀吧！”你一个翩然起身，动若脱兔，血红的身影在雨中漫舞。
也亏我天赋不弱，进步神速，你好像比自己练成了一般还要高兴，而你一高兴，我就练得更为勤快了。
我以为，年少的那段时光，是我们相识以来最快乐的时光，而你，也慢慢成为我生命的全部。
在你十八岁成年那年，在修罗场的点试中，你仅以一招之差，败在了赤镜之下，屈居于“右手”之位，但你仍一脸笑颜地从王爷手中接过赏赐，倾城，倾城之剑。倾城，虽不是上古十五的神兵之一，却也是因狐媚妲己而亡国的商纣王自焚鹿台时一股怨念而自然铸成的妖刀，虽不及光之刃赤镜般的华丽，却也是非池中凡物。你有了倾城，也是如虎添翼，如鱼得水吧。
我知道，你是假意败于赤镜的，败得很逼真，只有了解你的我才看得出，因为他是你的兄弟，你才想不让他难堪的吧，如果得不到和自己名字一般无二的神兵，心高气傲的他恐怕会自绝于当场的。
泠少爷，你是一个杀手啊。为何还这般善良！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一直跟着你四处奔波，去打探各种朝廷民间的消息，去杀那些不听使唤的人。你从来都不让我动手，你说，如此漂亮的彩衣，是不该站上一丁点污秽的鲜血的，你说这些的时候表情出奇的温柔。好吧，那我就乖乖地坐在房间里，打理好一切，等待你平安地归来。
可是，那个雨夜，你夜袭雷家堡，却触动了雷家堡的火器，听着城东传来的隆然巨响，看着通天的火光，我，……第一次没有听你的话。
手中的五彩彩绦，原本是我十四岁生日时你送我的礼物，你说，彩衣用它来作发带，会更好看，我其实并不喜欢繁琐的发式的，不过，只要你开心，我什么都欢喜！
不过，现在，手中的彩绦却成了杀人的利器。
你一脸的诧异，看着从天而降的我，那一刻，我甚至还在想，是不是那时的我，特别的漂亮呢？不过当时却容不得我细想，因为早有一群人围了上来。
对付群攻，我记得以“团龙破”之式应付最为恰当。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可我的手却没有丝毫颤抖，因为，那是为了你！
不过，我终归是临阵手疏啊，好多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有人大喊，“放下刀，不然我杀了她！”
对不起，泠少爷，我救你不成，反累了你！
浑身浴血的你一脸的冰冷，“杀啊！你们杀啊！若动她分毫，我要雷家堡所有人不得好死！”那一刻，你浑身杀气暴涨，竟然在全身周围慢慢形成一股龙形。
颈上的四把刀在颤抖着，害怕了吧？你们没领教过鬼神的力量吧！你出剑了——
这一式，是第六式怒龙杀吧！
半柱香后，倾城止住了攻势，尸躺一地，血流成河。你一共挥出了七十五刀，斩了一百七十八个人。
死得最惨的是用刀架着我的四个人，在所有尸体都倒下之后，你举起倾城，剑吐寒光，颈上的四把刀已不再颤动，我想，他们一定是太害怕了，已没有知觉了吧！
然后，你身影转动，就只见一阵飓风闪过，耳际的长发，衣裙的血角都随风飘起，只见颈边银光闪过，四把刀同时落地，你牵过我的手，一个转身飘到一边，那四个人，八双手，齐腕而断，然后眼睛中仍带着几丝惊异几丝恐慌的头颅一一落地，随后无首亦无手的尸体也倒下。
“好漂亮的式龙斩。”我小声地说道。
“漂亮？你知道刚才你有多危险吗！四把刀！距离你的喉间只有几分而已！不是和你说过等着我吗！为什么要来！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杀人很有趣吗！想知道自己有多利害，多了得吗！如果你刚才受了伤，很好玩吗！啊？”
第一次，你这么大声地训斥我，第一次，你生我的气！
我咬咬嘴唇，忍住快要低落的眼泪。
沉默，许久。
“你……你说话啊！说些什么来反驳我啊！说你是担心我！说你是听王爷吩咐掩护我，只是不让你来！说啊！说些什么吧……”你忽然低下头，小声说道。
我摇摇头，握紧你的手，“我不想说，也不需要说，因为泠少爷在训斥彩衣的时候都是紧挽着彩衣的手的！彩衣知道，纵使少爷真的生彩衣的气，那也是少爷关心彩衣，是彩衣不好好听少爷的话，是彩衣连累了少爷，是彩衣的错……”我终于没能忍住，让泪水夺眶而出。
你伸过左手，轻轻抚去我眼角的泪水，紧紧拥我入怀，在我耳边低语，“不是彩衣的错，不是！是我不好！我明知道彩衣在担心，却还扔下你一人，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嗯！”我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只是很用力地抱紧你，很用力，很用力！
“以后，我们一起，我教你，怎么应付实战！但是，你要答应我，永远都在我看得见的地方，永远都不要逞强！”
“嗯！”我点头，一个劲地点头。
“以后，等到王爷坐拥天下之后，我们就走，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过与世无争的生活，知道吗？”
“嗯！”
“所以你不要再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在这之前我不会让你有事！知道吗?”
“嗯！彩衣一定好好地活着，去和少爷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你忽然杀气暴涨，左手抱住我，右手挥起倾城，“让开——”
银光划过一个美丽的圆弧，十数人倒地，你拥着我，在围上来的百数人中杀出一条血路。
那个雨夜里你拥着我时所说的话我都记得，可是，在一切还没有结束之前，先食言的，却是你！
那一夜，左手疯了！自月落山庄一役后，赤镜便变得神经兮兮的，似是得了失心疯一般，你也在替他担心，连执行新的任务时都显得个十二万分的不在意，任务完成之后，你便马不停蹄地拉着我往王爷府上赶去。
府上剧变！左手竟拥着月落山庄的二小姐，同侍卫军厮杀起来，他挥舞着月落山庄的神器，血之刃鬼泣，竟把那把象征他身份的“赤镜”弃于一旁。
“左手已疯了，犯上弑主！泠，杀了他！除了你，没人杀得了他！”王爷怠倦地说道。
“弑主？”你不信，“镜的确孤傲不驯，可……可对王爷，他可是……”
“屋内便是我爱妃的尸体！泠！你以为本王在说笑吗！你以为本王愿意失去你们二人任何一个吗？王爷怒道，龙颜大怒。
我一挥绸带，纵身向前。
身子忽然被外力停住。回头，长剑倾城，剑吐寒光，杀气如龙！
你纵身跃入场内，一剑隔开众侍卫与左手，“ 谁人再向前一步，休怪我左手无情！”
侍卫长看看王爷，王爷颔首示意，静观其变。
全场顿时一片静谧，弥漫着的，只有血的气味，和死的气息！
赤镜一脸惊喜，“泠！你来了！来的正好，我们杀出这个鬼地方，去过与世无争的生活。”
与世无争？我心头一动。
你面无表情，“镜，你怀中的女子，怕是不行了，先放下她，我们想办法先救她！”
“镜？我不是赤镜！我是苏映空！”他面目狰狞，竟忘了怀中气息混乱，面色惨白的苏二小姐。
“好……好！你是苏映空！你……你先看看她吧！”你指了指苏二小姐。
他恍然大悟地抱住她，“汐，阿汐！你怎么了！”
“我……我……”怀里的女子面色 ，终于没有说完，便双目一闭……
“阿汐……”赤镜悲嚎着，“阿汐！”他忽然起身握起鬼泣，“我要所有人陪葬！”
“莫逼我！”你挑起倾城，面有不忍。
“你莫逼我！”赤镜一剑刺来，杀气掠过全场，十数名侍卫当场毙命，连王爷也微微神色一遍。
你轻轻用剑格住，“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你说你是苏映空，你便是吧！可是，你为何……为何触怒王爷啊！”
赤镜依旧狂舞鬼泣，如一头嗜血的野兽。
“腻了，我早已腻了！这修罗场的一切，岂是人间之道！泠！难道你还不醒悟！我们，要杀生到何时啊！”
“杀至这天下无争之时！”
“天下无争？哈哈！一派胡言！泠，那一年你败于我手，今日你也休想伤我！”
你脸色一变，“镜，你当真以为，那日，是你胜了？”面带悲色，你苦笑。
“泠！莫再拖延！”王爷终于耐不住了，“杀左手者，赏黄金万两！”
周围的侍卫蠢蠢欲动，虽震撼于你们的你们惊天杀气，却一步一步地在逼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你双目满是悲怆之意，倾城祭起，“镜，我不会再让你！”
鬼泣夹着万道血光挥来，你不躲不闪，双目决然，倾城剑走直锋，以开天辟地之势攻去！
苍龙怨！九龙诀第七式。泠少爷，你当真是满腹怨恨吧！
王爷竟一脸惊慌，口中喃喃道，“泠这孩子，竟将九龙诀发挥至斯，留着他，不知是福，是祸！”
一式苍龙怨之后，初起的晨曦竟也失色，倾城悲鸣不已，你一脸木然，地上，躺着你最好的兄弟，左手，赤镜。
忽然听到一声清响，倾城竟一片片地碎落，所有人无不失色，你却抱起赤镜，喃喃道，“天下……无争之时……天下……无争……之时！”
这之后，你三天没有走出房间一步，连我，你也不见，不知为何。
四天后，你不知所踪，带走了那把血之刃。
六天后，派去寻你的十二黑衣，无一生还。
你！去哪了？为何走！
王爷今日派我前去寻你，我期待已久，泠少爷，我一定要找到你！
若是不能带你回来，便死于你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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